第4章
拂尘蹲在墙角,指尖还残留着那抹湿痕的黏腻。
晨光斜斜地切过她低垂的眉眼,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面上,像一道无声的裂口。
她没有惊叫,也没有退后。
只是静静地将那点褐色水渍捻在指腹,反复摩挲,仿佛在辨认某种古老的文字。
腥腐之气钻入鼻腔,极淡,却如针尖刺骨——那是死人血肉与青砖长年纠缠后才会生出的气息。
她在皇陵见过太多这样的痕迹,有的墙里封着宫女,有的柱中嵌着太监,皆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再被岁月一点点吐出来。
她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地席重新铺好,动作轻缓,仿佛只是寻常整理。
可当她转身走向内室时,脚步却在门框边微顿了一下。
那具枯骨……腕上银镯刻着“陈氏”。
她闭了闭眼,脑中浮现出入宫前夜,守陵老仆周伯在油灯下佝偻的身影。
他枯瘦的手紧攥着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有些屋子,死过三回人……栖梧阁,进不得。陈美人暴毙,李才人疯癫跳井,还有个姓赵的选侍,一夜之间七窍流血……都说那屋子招煞,可真正招煞的,是人。”
当时她只当是老人迷信呓语,如今看来,每一句都是血写的警示。
拂尘走到香炉前,那尊青铜鹤立于案侧,长喙衔珠,羽翼雕工精细,透着百年宫苑的冷肃。
炉中香灰未冷,灰白如霜,细密得几乎无颗粒之感。
她捻起一撮,指间滑落如烟,无声无息。
但就是这看似无害的灰烬,昨夜却在她诵读《安魂经》时,悄然撩起一阵恍惚。
那一刻,经文在眼前扭曲,耳边似有女人低泣,心口发闷,四肢沉重,仿佛有无形之手将她往深渊拖拽。
若非她常年守陵,魂魄早已被阴煞浸透,反倒练就了一副对邪祟异气的本能警觉,只怕此刻也已神志溃散。
她取出贴身藏于《安魂经》夹页中的《冥祀录》残卷——那是她在皇陵地宫深处,从一具殉葬女官尸骨怀中所得,纸页泛黑,字迹以朱砂批注,记载着历代皇室秘祭之法,其中便有“迷魂引魄”之术。
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迷心散,取尸苔、鬼臼、梦蛊花合炼,久闻者魂离魄荡,自戕而不觉。”朱批末尾还有一句批语:“香不燃火,灰不留痕,唯心窍弱者先亡。”
她轻轻合上残卷,眼神沉静如古井。
这香,不是安神,是杀人于无形。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杂着托盘轻颤的响动。
一个瘦小的身影低着头进来,是小太监阿萤,双手捧着一包新香,指尖发抖,几乎拿不稳。
“奉……奉林嬷嬷之命,送安神香来。”他声音细若蚊蝇,头也不敢抬。
拂尘不动声色接过托盘,目光却落在他袖口——几点灰白香灰沾在布面上,与炉中如出一辙。
更引她注意的是,他左耳后有一道新鲜抓痕,红肿未消,像是被人狠狠掐过。
她放轻声音:“你每夜都来?”
阿萤浑身一僵,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每夜,是……是每日。林嬷嬷说……不洁之人需日日熏香净魂,否则……否则我也要被扔进乱葬岗……”话未说完,他已仓皇后退两步,转身就跑,连门都忘了关。
拂尘立在原地,望着那扇晃动的门扉,良久未动。
原来如此。
这香,不是偶然落在她房中。
它是规矩,是制度,是尚仪局以“净魂”之名,对某些“不洁”之人施行的慢性处决。
而栖梧阁……早已成了吞噬性命的牢笼。
她缓缓踱回香炉旁,指尖轻抚鹤喙,眸光冷得像冬夜寒星。
陈美人暴毙,李才人发疯,赵选侍七窍流血……她们,是不是也在这香气中,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
她忽然笑了,极轻,极淡,像风拂过墓碑。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被卷入一场荒唐谶言的牺牲品,如今才明白——这宫里,从没有偶然的死亡。
而她,偏偏是那个在皇陵与亡魂共处十年的人。
她听得见冤魂的低语,识得破阴毒的伎俩,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拂尘将香灰小心收入袖中暗袋,转身整理案上文书,动作从容,仿佛方才所见所闻皆如浮云。
可就在她低头的瞬间,胸前衣襟微动——那枚骨符悄然回暖,与案上暖玉灯遥相呼应,似有脉动,微弱却坚定。
夜风穿堂,吹动窗纱,青铜鹤炉中残灰轻轻一颤,似有未烬之火,将燃未燃。
次日清晨,栖梧阁宫门轻启。
拂尘整衣而出,素裙素钗,神色如常。
她提笔写下一道申领文书,墨迹沉稳,字字清晰:
“为整理祭祀旧档,申领三日前栖梧阁所用香灰样本一份。”
她将文书交予宫人,目送其远去。
与此同时,尚仪局内,林嬷嬷正端坐主位,接过这份文书,缓缓展开。
她看着那行清瘦小楷,嘴角慢慢扬起,笑意温厚,眼底却无半分暖意。
“昭训初来,不懂规矩也罢。”她轻声道,指尖摩挲着纸角,“总得有人教。”夜风拂过宫墙,带着初秋的凉意,尚仪局的檐角铜铃轻响,像是谁在暗处低语。
拂尘立于栖梧阁院中,素衣单薄,却站得笔直。
她手中捧着那匣刚取回的香灰样本,指尖隔着薄瓷,仍能感受到其中残留的阴寒之气。
林嬷嬷亲自送来时,笑意温厚如春水,言语更是滴水不漏:“昭训初来,不懂规矩也罢。这香可是先帝钦定的宁神妙品,专供体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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