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房 1
不是谁挑个头儿就可以张张罗罗地进行起来的。所以些个大姑娘小媳妇,些个年龄半年轻不年轻的女人,包括些个花蕾少女,内心深处常是可想而知又徒自无奈地寂寞着的。她们的潜意识里,是将红磨房当成了紫薇村的“女人俱乐部”。用一个文词儿说成是她们的“沙龙”也无妨。也不是十六岁的少年“入主”红磨房以后那儿才成了她们的“俱乐部”或“沙龙”,以前就早已经是着了。碾米磨面之类的事儿,传统上便是女人们分内的活儿。哪一天那儿不曾聚过三五个女人呢?多时则六七个十来个。自然而然的,那儿可不就成了她们的“俱乐部”或“沙龙”吗?只不过男人们,尤其身为长辈的男人们,是很少涉足那儿的。偶尔去了,他们所见到的女人们的样子,也是他们一向见惯了的没什么可指责的样子。所以并没有哪一个男人感觉到那儿的性质在发生着值得引起普遍的男人们密切关注的变化。而十六岁的少年“入主”红磨房以后,似乎意味着便是她们合理合法的“俱乐部”主任或“沙龙”首脑了。而且,他还无权要求她们什么,她们却有权拿他寻开心。紫薇村的女人们,没哪一个曾敢拿男人当面寻开心过。但她们早就巴望着有这样的权利有这样的时机了。拿一个男人寻开心,不消说能够使她们获得极大的快乐,她们都希望并需要获得这一种特殊的情绪快乐。拿一个男孩儿寻开心会使她们感到有失身份。而十七八的大少年又接近是小伙子,拿小伙子寻开心会被认为轻佻,紫薇村的男孩子,十七八就开始懂得维护自己的尊严了。不懂得这一点的,会被怀疑将来能否成为村里的一个好男人。所以他们维护自己尊严的意识,是和少女们本能地维护贞操一样敏感的。拿他们的尊严寻开心,等于抚弄小公牛的犄角,是很冒险的事儿,她们从不敢尝试的。拿一个比男孩儿的年龄大一点儿比男人的年龄小一点儿的十六岁的少年寻开心。既不失身份,亦不冒险,是介于被允许与被指责之间的事儿。而普遍的女人们,其实是总想做这样的事儿的。有机会做这样的事儿时的快乐,是一份儿女人平常难得的快乐。对紫薇村的女人们,尤其如此。何况那十六岁的少年比男孩儿多点儿比男人少一点儿的自尊,是全村数来数去最不娇贵的一种。拿他寻几句开心,获得片刻的快乐,他不至于生气,不至于记仇,更不至于当场对面给她们个下不来台使她们自己陷入难堪之境。他只不过红了脸害臊,不好意思罢了……
她们拿他寻开心,还因为她们都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这少年脸盘不长不短,不胖不瘦,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长相乃是她们所喜欢的;他沉默寡言心眼儿实诚知仁知义的秉性是她们所喜欢的。她们视他为一个公有的小阿弟。她们对他的关怀,多于村里的男人们,也诚于村里的男人们……
每每的,取笑了他一阵之后,她们转而就开始体恤起他来了。她们会自己推磨,逼迫他离开红磨房出去玩儿。他并不情愿被她们所代替。这十六岁的少年认为推磨是他报答全村恩德的方式,也是唯一的方式。他乐于以这种并不难的方式报答。他**于他已经开始报答着了。等待着他磨出来的米豆多,一盆接一盆,一簸箕接一簸箕地排开一溜儿,他心里反而觉得高兴。那时刻他更能充分地感受到自己劳动的意义,和作为一名紫薇村人的存在价值。他会变得像一头小毛驴似的,脚步腾腾地将大磨推得隆隆有声。汗珠儿劈里啪啦地往下掉也顾不上停磨歇歇,擦擦。越推越来劲儿……
被女人们逼迫着离开红磨房,十六岁的少年其实无处可去玩儿。他觉得他比村里那些同龄的少年们都大许多岁似的。他们也这么觉得。他的孤儿身世和吃“百家饭”长大的特殊经历,自然会使他内心里的所思所想与他们不同。而“入主”红磨房以后,他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大人了。他和他们玩儿不到一块儿。再说他自小就不爱玩儿。何况,乡村里是没有特别闲在的少年的。有的有活儿干、有的要到外村或县里去读书。他一天学也没上过。上学的花费太高。谁家也供不起他上学。但他倒是认得了一些字,会写一些字,是自己跟别人家上学的孩子暗学的,大约相当于小学二年级的程度……
通常是,不爱玩儿的这少年,双手刚与磨把子分开,肩膀就与一副担子粘在一起了。他要一担担从远处挑来沃土,将红磨房后那片红黏土覆盖了,改造为菜地。他要自食其力,不再吃那些女人们带给他的菜,而吃自己种的菜。以后还要吃自己种的粮……
女人们结伴儿回家时,遇见他挑着满满两筐土,一只手搭稳担子,另一只手叉在腰里,头偏着,脖子被压得梗着,踉跄地急急往前赶着走,都不由得驻足望他。他从她们面前经过时,尽量挺直腰板,尽量迈稳脚步,尽量装出轻松的样子。
她们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地都会说出些夸他的话:“这孩子!难道就不知累?”
“使人想起小牛郎!我要是天上的织女,真愿为他思凡下界,陪他过一辈子呢!”
“你呀!都算是他婶姨辈的人了,竟说出这种不知羞臊的话!人家还是个孩子哩!”
“将来嫁给他的那女人,也算是有点儿福气了。”
这少年当然也有感到累极了的时候。那时候他就到紫薇河边去钓鱼,鱼竿儿是用树枝刮成的,鱼钩是用烧红了的针弯成的。那一段河面很静,村里的人不太会去到那儿。那儿仿佛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地”。齐人高的灌木将水与岸分开着,一丛丛一簇簇的紫薇开放在灌木间,那一段河中有块平坦的大青石,他常游过去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垂钓。河里有鱼,但极小,偶尔能钓着条大的,也不过两寸多长。与其说他是去钓鱼,莫如说他是去发呆。那儿的确是个供人呆想心事的好地方。
这十六岁的少年倒也没什么心事可想。往往是在那儿思念起父母亲。那时他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忧伤。吃“百家饭”的十年,并没使他忘了生身父母。恰恰相反,父母的形象在他记忆中是保留得很清晰的。父母生前是一对儿恩爱夫妻。当年他有过的家很温馨。在他的想象中,红磨房变成了他当年的家,仿佛正从红磨房传来母亲呼唤他吃饭的声音,仿佛一跑回去,便可看见爱他的父亲坐在桌旁正饮着茶耐心地等他……
这十六岁的少年也会无端地思念起小琴来,他九岁时在小琴家住过两个月。小琴那年十岁,他叫她姐。小琴家姓刘,但她不是刘家的亲生女,是刘家从外地抱回紫薇村的。那是她两岁多的事儿,她不知她祖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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