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卡 2

个刚刚学会穿墙术的人,念着咒诀不知不觉地穿过了一堵墙壁,但又不相信真的,回望那堵墙是否存在似的。

“孩子们,过来呀!我不是已经过来了吗?”他朗声说,看样子对那扇小门很满意。说罢,大步向当初神父住的屋子走去。仿佛那一向就是他住的屋子。

接着他的两个外孙走过去了。

她也走过去了。

只有我留在锯矮了的“板障子”这一边,一动没动,呆呆地望着那边。“板障子”锯矮了仍是“板障子”,我仍觉得我要通过那扇小门必须获得她家人的允许,觉得它是为了她家人到这边来方便,而不是为了我到那边去方便。尽管她的姥爷已经说了:“孩子们,过来呀!”但我认为他那是对她和她的两个弟弟说的,觉得其实并没包括我。我也为那扇小门付出了劳动。刹那间我内心充满委屈,眼泪汪汪。

她见我没跟过去,走回来了。她站在“板障子”那边,替我打开小门,瞧着我笑。

“先生,请!”

她做了一个优美的邀请的姿势。

我也噙泪而笑了。通过那扇小门后,我也忍不住回望一眼。倏忽我觉得我是通过了一扇奇异的门,觉得自己顿时长大了好几岁似的。我再看她时,连自己都觉得,已不可能是一分钟前的目光了。我自己对这一种变化有点儿慌乱和不知所措。我脸又红了。

她脸也红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目光。还因为我的样子。

井旁晒了几大盆水。

她家那个穿玄紫色旗袍的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捧着一捧衣服,走到葡萄架前,放在木椅上。她穿的还是玄紫色旗袍,还是那种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她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威严地转身向房屋走去。一眼,仅仅一眼,我觉得那女人已将我掰开了揉碎了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番。

“她是你什么人呀?”

“小姑。”

“她不太欢迎我是不是?”

“你怕她?”

“有点儿。”

“我和弟弟们也怕她。不过她是个好人。除了爸爸妈妈和姥爷,她就是我们最亲最信赖的人了!”她说完,命令两个弟弟将两大盆水端到葡萄架内。“我得给他俩洗洗澡。你要是闲得慌,就替我浇花吧!”她从葡萄架内探出身对我说。于是我拿起喷壶浇花。一会儿,她的两个弟弟洗得清清爽爽的,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服,离开葡萄架也走向了房屋。

“你看,他俩用了两盆水,还剩下两盆水。一盆是为我晒的,一盆当然是为你晒的啰!我小姑并没有只想到了我们,也想到了你呀!你承认不承认她是好人?”

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十分认真地问我。我说:“承认。”“帮帮我。”于是我和她共同将一大盆水移入葡萄架内。“该你了!”她说。“我……我……我回家洗。”我想逃。她揪住了我的后衣领。“水都为你晒了,你却回家洗!用凉水洗呀?激出病来,我们全家又会感到对不住你了!你这小孩儿,怎么能这样对待别人的好意呢?快脱衣服!”她揪住我不放。我说:“我自己洗……”她说:“你得让我替你彻底搓搓泥呢!”我只好脱。但是没脱裤衩。她说:“小小孩儿,你还害羞吗?”

我说:“我不害羞呀。”

她说:“真的?”我说:“真的!”她就一下子将我的裤衩扯到了脚腕儿。我简直害羞得没法儿,恨不能遁入地下。“转过身去。”我乖乖地转过身。“双手撑着柱子。”我乖乖地双手撑着柱子。“你还说你回家洗!你还说自己洗!瞧瞧,瞧瞧,你自己能搓到后背吗?你真是个脏孩子,不搓,能算洗了一次吗?”她从我身上搓下了“成绩”。“转过身来。”我乖乖地服从命令。“站稳。““……””抬起胳膊……双手放在我肩上。”我乖乖地将双手放在她肩上。那一时刻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比她的小姑还肃穆。而我感到自己变得像一具石头人一样全身僵硬。我闭上了眼睛。我只能闭上眼睛。如果不,我不知自己的目光该看哪儿。看哪儿我都觉得不对。也许只有看着她的脸是最自然的。但她的脸是我当时感到最不该看的。我真的想逃……

她用毛巾包住的手,搓我的肩胛窝儿,搓我的胸,搓我的肋。她搓的都是我怕痒的地方。我强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哈哈笑着跳开了。

“你!”

“你搓痒我了嘛!”

她也忍俊不禁了。

她将毛巾往我肩上一搭,嗔道:“我又不真是你姐,我不干了!吃力不讨好儿。你自己搓吧,要冲的时候叫我一声儿。”她背对我,坐到栏杆上去了。我也转身,背对她。尽管完全多此一举。一只蜜蜂飞入葡萄架,寻找不到出口,嗡嗡地着急。“姐,我搓好了!”话一出口,我后悔莫及。我惊讶于自己把一个“姐”字叫得那么自然,仿佛我每日里叫过无数遍。她缓缓地缓缓地回首一顾。我赶紧用毛巾遮我最害羞的部位。我看出她的惊讶一点儿也不逊于我。“我……我本想叫你……叫你小晶姐姐来着……”我讷讷地说。依我童稚的逻辑想来,叫“小晶姐姐”,是礼貌、是亲近,是任何一个女孩儿家不论乐意或不乐意,都满不在乎地认可的。而叫“姐”,只叫一个“姐”字,则是郑重得多的一件事了。如果她们不乐意不认可,她们是有正当的理由发脾气的。

对我的嗫嚅之词,她的表情毫无反应。她只是开始默默地用木瓢舀水从头到脚地浇我。最后她开口说:“闭上眼睛闭上嘴。”她端起盆,将剩下的水都浇在我身上。“好了,你自己擦吧。”她说着,从地上捡起我的湿裤衩,连同我脏了的队服卷在一块儿,离开了。我问:“那我穿什么呀?”她一指栏杆,上面搭着一套衣服。我只好穿上。那是一套从未被穿过的新衣服。肯定是她哪一个弟弟的。我穿着很合身。她站在一簇“扫帚梅”花前,见我怯怯地走过去,盯着我,问:“你刚才叫我什么?”我说:“我叫错了。我再也不那么叫了。”她说:“我没问你对错。我只问你刚才叫我什么?”我说:“叫你‘姐’了……”

“你喜欢叫我‘姐’?”

“喜欢。”“要是有一天,你听了别人的什么话,不这么叫我了,我该怎么惩罚你呢?”“那……你就恨我!”“只恨你就行了?”“我也恨我!”“还不行。”她摇摇头。“可是我不会因为听了别人的什么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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