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七

长身边,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无论在总结经验方面,还是在总结教训方面,我们都不能把个人的作用估计得太重,结合时代的错误来认识我们个人的错误,这也许才更客观一些。”

马团长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政委又说:“知识青年的返城浪潮,绝不是我们个人的意愿所能遏止的。无论我们的意愿是良好的……还是……你,我,每一个兵团干部的最后义务和责任,不应该是想方设法阻拦知识青年返城,而应该是,认真总结各方面各种因素的经验和教训,把它记载到边疆的农垦发展史上。”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还应该说几句道别的话,但又觉得最重要的话已经说了,道别的话在此刻反而会显得很不相宜,便缄口不语了。

马团长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递到老政委面前。

老政委本不想接,他口中仿佛刚嚼过苦艾,苦涩得很,但见对方脸上是一种“临别敬赠”的庄重表情,意识到了这支烟在此刻有非同寻常的价值,便接在手中。

马团长自己也叼上了一支,随后掏出打火机,首先给老政委点燃了烟。不知为什么,团长自己却不想吸了,取下叼在嘴上的烟,放进了烟盒。他那沉思着的缓慢的动作,使老政委觉得,似乎他这一次合上烟盒,有可能永远不再打开了。

口唇不但苦涩,而且干燥。老政委只吸了两口烟,便将烟掐灭了。

老政委替团长打开车门,马团长的目光在老政委脸上最后凝视了一秒钟,高大魁梧的身材很不灵便地钻进了小吉普车。

老政委发现,坐在车内的女人和两个女孩的脸上,流露着微微的不安。他对女人笑了笑,在小女孩的头上抚摸了一下。见小女孩没戴头巾,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小女孩颈上。

老政委轻轻地替这一家人关上了车门。他久久地站在公路边上望着小吉普车疾驰而去,拐弯后消失在驼峰山脚下……

他转过身,面对团部的方向,从这里直通往团部区域的大道上,留下了混乱后的残迹:雪地上纷杂的脚印和交叉的各种车辙、道旁被砍倒并劈烂的杨树,显然是从车上甩下或丢弃不要的知识青年们的种种用物……

他顿觉心中那么惆怅,那么空荡!

老政委回到团部,刚走进办公室,军务股长也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摞档案。

军务股长说:“政委,这是三十九份档案,他们从我手中领走,又交回到我手中……”见政委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话,又说:“三十九名知青表示要留在北大荒。”

老政委双手接过这三十九份档案袋,像双手接过一锭世界上最大的金块,觉得此刻无论有一杆什么样的秤,都无法称出这三十九份档案袋的宝贵的重量。

他,落泪了。

他说:“不是三十九名,是四十一名,是四十一名知识青年,留在了北大荒的这一片土地上。我要重新盖起我们农场的场史馆,那两份知识青年的档案,要放在场史馆,和为了开发北大荒而献身的烈士们的遗物摆放在一起。”沉默了一刻,他继续说:“我还要建议,为两名知识青年修建一座碑,碑上要饰有石雕的象征,交叉的麦穗和枪,托举着一台拖拉机。这是四十余万知识青年希望实现而始终没能实现的兵团战士服的帽徽设计,也是当初兵团曾向四十余万知青许下的诺言。过去的十年中,曾有许多向知识青年们许下的诺言成为空话,我要为两名知识青年,实现其中的一个诺言。”

军务股长说:“政委,我第一个赞同你的建议。”“你,替我深深地感谢这三十九名知识青年。”“他们,也要我转告你,他们感谢你,感谢你给予他们的评价……”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我,我是政委孙国泰。我?是,我服从组织决定……”

老政委缓慢地放下电话听筒,转过身,注视着军务股长。“哪儿打来的电话?”“兵团总部。”“什么事?”“调我到三师去任师长职务,他们的师长……回部队了。”“那……那么我们团……”“现在不同平常,我任命你为代理团长兼政委。”“我……”“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从今天起,你就接替我和马团长的工作吧!不久,兵团就要恢复到农场的体制了。你,大概和我一样,是要把骨头埋在北大荒的吧?”股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两位北大荒的第一代创业者,彼此用目光说出了要向对方说的许多话……

工程连的“二八”型拖拉机挂斗车,最后才离开团部。离开之前,他们将团部区域的混乱残迹清除得干干净净。小瓦匠的弟弟找到了他,问他何时动身返城。他回答:“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走?你不能自己先走吗?你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路上需要我照顾你。”当弟弟的,无法理解哥哥为什么发火。

曹铁强将小瓦匠的弟弟拉到一旁,说:“我请求你一件事,我的养父现在病情很严重,正住在市立第一医院,我妹妹看护着他老人家。他们虽然不是我的亲父亲、亲妹妹,但他们非常爱我,我也非常爱他们。你一下火车,先不要回自己家,先要赶到医院去,告诉他老人家,就说我请求他老人家,千万要坚持住,几天内我就会回到他老人家身边。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连队,我是连长……”

“需要我告诉他们,你决定留在北大荒吗?”他摇了摇头:“不,只有我自己告诉他们,他们才会理解。”

……

“二八”型拖拉机挂斗车行驶在荒原上,像一艘驳船行驶在夜的海面上。每一个人,都无语地沉思着。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咦,咱们指导员呢?”没有人回答。郑亚茹,这时坐在长途汽车上。她不要铺在连队大宿舍里的被褥和那只伴随她十年的木箱子了。她临登上长途汽车,从北大荒的土地上装了一牙具缸雪。雪,已经化成了水,可她双手仍捧着牙具缸。

哦,北大荒的雪呀,这表现在北大荒版画上是那么美那么迷人的雪,但一离开北大荒的土地,竟是这么迅速地融化了!汽车里的温度不是和外面一样寒冷吗?她不明白,是她的手温将雪融化了。

难道我连一捧雪都带不走吗?既然带不走,就归还给北大荒的土地吧!让这雪水再冻结成冰,让这冰在春天再融化,渗进北大荒的土地吧!她轻轻摇下一半车窗,将那半牙具缸雪水洒到了窗外,连同她落进雪水中的几滴泪水……

“驳船”仍在夜的荒原上行驶。北大荒的荒原啊!如果你也有思想,也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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