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四
么能够召开这样的会呢?”曹铁强没有回答。刘迈克又问:“连长,你……也要走的吧?”
曹铁强这才回答:“留下来就真的那么可怕?”
刘迈克理解了连长的话,他感到慰藉地说:“连长,咱俩今后就是伴儿了。”
这句话,使曹铁强的心感到异常温暖。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搀扶着刘迈克。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旁飞奔过去……
全团八百余名知识青年,从各个连队来到了团部。远的,几十里;近的,十几里。他们围聚在团部会议室外面,数百支火把,将团部机关区映照得如同白昼。没有叫嚷声,没有示威声,他们默默地静立在凛冽的严寒中。
团长马崇汉披着军大衣出现在八百余名知识青年面前。
“知青同志们!”他用做报告时那种洪亮的嗓音说,但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知青同志们,我保证……”却同样不知道自己应该保证什么。
“滚你妈的!”
一个声音从八百余名知青中突然地迸发出来。
“我们不听!我们不受你的骗了!”数百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马团长愣怔了一秒钟,仅仅一秒钟,便低下头,转身走进了会议室。在这一秒钟里,他意识到,自己被知识青年们视为团长的历史,过去了。永远!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大悲大哀。但仅仅是悲哀,绝不是悔悟。悔悟是反思的结果。任何虔诚的反思,都是在一秒钟内不会萌发的。
从会议室外走入会议室内,几步路,他却觉得脚下无根,步步艰难。他感到自己仿佛像一棵大树,骤然被雷电击倒了。
他若有所失地走到政委孙国泰面前,第一次用真正恳切的语调说:“孙国泰同志,我……请求你……以一个共产党员的……”他无法用语言明确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政委孙国泰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把对方轻轻推开去。他用这样的手势告诉对方,他完全理解了对方的话。请求他站出来扭转眼前的局面,对方要说的无非就是这句话。请求?他感到这个词对他带有一种侮辱性,尽管他相信对方是恳切的。难道不用这样的词,他会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吗?那他还算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吗?不,连一个北大荒人都算不上了。至于能否扭转这种局面,怎样扭转,他并无把握,更缺少自信。不错,在知识青年当中,他深知自己有着比团长马崇汉牢固的根基。十年来,他的足迹遍布全团二十几个连队。他熟悉他们,爱护他们,关心他们,甚至,还很有些同情他们。他骂过他们,也挨过他们的骂。他的耳膜曾被他们的牢骚怪话几度磨起茧子,他也时时将自己胸中的郁闷烦愁借机朝他们发泄过。这种正常而又畸形的沟通,在他和他们之间架起了理解和谅解的桥梁。可是今夜……
他犹豫片刻,稳步走出了会议室,目光深沉地望着知青们,良久,终于开口说出三个字:“孩子们……”他是情不自禁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没有用“知识青年们”,没有用“同志们”或“兵团战士们”这样的称谓,而对他们说“孩子们……”,使他们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们极安静地望着老政委。“孩子们,”老政委说,“你们,在北大荒度过了整整十年,你们是当之无愧的一代北大荒人。我,以一个老北大荒人的资格对你们说,我感谢你们!因为,你们将青春贡献给了北大荒!”停了一刻,他接着说:“如果来得及,我要为你们开隆重的欢送会,欢送你们……离开北大荒……你们相信我的话吗?”
经久的鸦雀无声之后,有人大声说:“政委,我们相信你,但我们不相信团党委!”“对,我们不相信!”“我们相信你又有什么用?!”……
老政委被震撼了!相信一个共产党员,但不相信党的一级组织!
这是多么可悲的现实,这是怎样的错误啊!他略加思索,转身走入会议室内,对团长马崇汉和各连的连长指导员们说:“我要求给我代表团党委的权力!”连长指导员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马崇汉身上。马崇汉的腮帮子抽动了一下,用记录速度的缓慢语调说:“一切都听政委的……”
老政委第二次走出会议室,对知青们大声说:“现在,我代表团党委宣布,为了尽快办理每一个人的返城手续,各连队选派两名代表,组成一个临时小组,我任组长……”
这时,暴风雪开始从荒原上向团部区域猛烈袭击了……